第45章 老子的人

第四十五章 老子的人(No.248 No.251)

三月末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是振华周边的杨树上都爬满了毛毛虫,我市一年一度的虫灾再度降临。

第二件事情是,盛淮南大神早恋了。对象是高二年级的女神,漂亮极了,可惜成绩不好,也从来不学习;但是这种悬殊反而给这段恋情增添了十分的传奇色彩。

“早恋”这俩字儿能把人瞬间带回到《花季雨季》风靡全国的时代。因为我妈对我这个长相明明让人很放心的女儿毫无道理的严防死守,我自然而然地被灌输了一脑袋陈旧保守观念。

萌动的心和条条框框的脑袋之间争吵不休,所以别人的传奇就变得格外诱人。

这个大八卦迅速让我们高一、高二两个年级都沸腾了。我、β和简单三个人花了小半天时间围攻余淮,指望着从他嘴里诈出点儿新闻来。

可余淮的答案是不知道。

“我们男人之间的友情没那么俗,管那么多干吗。”他不屑地扫了我们仨一眼,从窗台上拿起篮球出去了。

最后β一摊手说,你看余淮要是个女的该有多好,问的和答的一定宾主尽欢。真是白瞎了一场好戏。

余淮是个女的才不好呢,你懂个屁。我背地里白了β一眼。

只是偶尔想到盛淮南身为振华所有尖子生的楷模,观念竟然如此开放,作风如此大胆,不禁让我对身边的某个傻大个儿多了几分期待。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五月初的时候,振华高一女排联赛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身为体育委员的余淮的生活变得分外忙碌。

体育老师从平时排球课中表现不错的女同学中挑出来六个正式队员和三个替补。

“反正你们打得都一样烂,人又笨,我就不指望学会二传和扣球了,会垫球、发球能过网、长得高、肉厚不怕砸……就够了。”

等等,人笨肉厚不怕砸是什么意思?!

体育老师说完选拔标准,叹口气,宣布了队员名单。

正式队员中正好就有我、β、简单和文潇潇。

β本来是对在大太陽底下曝晒这种事儿非常反感的,可架不住张平在动员会上一时兴起让入选的女排队员们全体起立,然后在看到β的时候,笑眯眯地说:“不错嘛。”

我和简单绞尽脑汁都没想明白这个“不错嘛”到底是啥意思,但是上学期期末张平和β家长的一番密谈,彻底改变了β在家中腹背受敌的生存状态,所以即使张平说的是“大错特错”,β也能甘之如饴地铆足了劲儿投入训练。

文潇潇对这项运动也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热情,一个星期内被砸废掉两副眼镜也在所不惜。

而我的热情也许和她一样,都来自于余淮。

女排训练的时候常常会找一群男生作为对手陪练,余淮就是陪练主力,跟我们一对一练习接发球。

可惜只要对手是他,我和文潇潇就接不到球。

废话,是你,你不紧张吗!

余淮对文潇潇是很温柔的:“慢慢来”“别着急”“根据球的轨迹预测落点”“不用总把手摆成接一传的姿势,这样会减慢移动速度的”……反正指导得像模像样。

至于“你是猪吗”“老师选你是让你当肉盾的吗”“你是樱木花道传人吗?怎么净是拿脸接球”“喂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哪个班派你来我们这里卧底的”……这些都是冲我来的。

我气得牙痒痒,央求我爸给我买了个上面长着小绒毛的高档软式排球,每天都花半个小时的时间对着大楼外墙练垫球。

手腕内侧一开始有密集的紫红色出血点,渐渐的也都消失了。

这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儿让我进步神速。渐渐地,我可以对着墙面用适中的力度来控制球的运行轨迹,连续不间断地垫球几十次。

这种进步比上学期死啃指数对数函数的硬骨头还要令人满足和兴奋。

我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像是再次重新认识了身体里的耿耿。

这感觉真好。

可面对余淮的时候,我的水平依然烂得出奇。

我不是个漂亮姑娘,可面对喜欢的男生的时候,还是很在意姿态,所以不肯大力奔跑救球,因为怕发力时面目狰狞;准备姿势重心不够下移,因为觉得那个撅屁

股弯腰的样子像大猩猩……

如果对面的陪练是别的男生,比如徐延亮什么的,我就能发挥出比β她们都出色的水平。余淮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奇怪,上课的时候就会揪我半长不短的头发,问我到底为什么。

唉,这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你个大傻帽儿。

可惜女排比赛我们只赢了第一场,进入十强赛之后,就被二班女排打得落花流水了。

高中业余女排联赛的水平也就这样,二传和扣球这种配合绝杀就甭想了,一多半得分跟发球有关。二班有几个女战神,发球时力道那叫一个大,文潇潇的眼镜刚开场就被轰飞了,饶是我面孔坚毅,用脸接过一次球后也流鼻血不止。

我们很快就输了。

值得欣慰的是二班后来得了冠军,所以我们也算是被荣誉亚军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下场后,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半天,止不住血,不敢抬头。周围围了一群人都在七嘴八舌地关心我,我听到了徐延亮的声音,还有韩叙和朱瑶,刚下场的文潇潇也在旁边怒吼二班缺德(估计是眼镜被打飞了,人格也突变了);还在场上负隅顽抗的简单和β则毫无顾忌地大喊:“耿耿,你等着姐们儿给你报仇,血债血偿!”

我感动得不行,越想哭,鼻血越澎湃。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揪起我的领子,提着我就往教学楼跑。我捂住鼻子,血一滴滴地把白T恤都染红了,懵懂地转过头去看拉着我奔跑的人。

是余淮,果然是余淮,拉着我的胳膊,怒气冲冲地往楼里跑。

唉,怎么说呢,模拟练习时忸怩维护的形象,在这个血崩的瞬间,全毁了。

“你等着,我非揍死林杨不可。他培训出来的这些女生都他妈是变性人吧,肌肉块儿比我都大,敢砸老子的人,我看他是活腻了。”

老子的人。

其实我知道,“老子的人”是“老子辛苦训练出来的人”的简称。

可就是控制不住因为这四个字红了眼眶。

就让我误会一次吧。

余淮和我加起来一共四只手,都在忙着往我的脑门儿上拍水。哗哗的水声将玻璃门外喧闹的操场和赛况都冲得很远。

“好了好了,不流血了,”他掏出一包“心相印”递给我,“堵上吧。”

我掏出一张撕开,卷起来塞进鼻孔,然后用剩下的纸抹干净脸。

T恤算是毁了,也没办法。

他盯着我,忽然笑了。

“怎么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肯定很滑稽,胸前是刺眼的血迹,刘海儿都被打湿了,全部掀上去,露出了大脑门儿,脸上可能还有没擦干净的灰尘,一定很可笑。

余淮摇摇头,说:“我忽然觉得,你要是留长发,可能会更好看的。”

我愣了。什么意思?

就在我呆呆地思考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咔嚓”一声。

“你干吗?你为什么拿着我的相机?”我伸手就去抢。

余淮没有躲开,任由我抢过去。

最新的照片除了他刚刚照的那张惨不忍睹的重伤痴呆患者以外,还有连续二十几张,都是我。

和β、简单等人抱在一起庆祝的我,接一传时咬着牙、脸都皱成一团的我,发球得分后跳起来大笑的我……

虽然没我照得好。

却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我。

我抱着相机,有水渍一滴滴地滴在屏幕上。我不知道是我发梢上的水,还是眼睛里的水。

“你有毛病啊,是不是砸傻了?”

余淮伸手过来拍我的脑袋,我偏头躲开,抱着相机撒腿就跑。

回过头,还能看到那个惊诧的少年,站在一排水龙头前,被陽光渲染得无比温柔。

我不能让你看到啊,余淮,我哭起来太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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